谢长安:父子猎熊
2013-06-16 13:5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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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主按:贴拙文一篇,献祝父亲节。

 

谢长安:父子猎熊

父子猎熊

——《明天是个好天气》代序

 

 

多年以后,我回到锁钥镇。夜间,我再次听见那头熊的壮丽嘶吼从群山的方向飘入我家老宅夏日防蚊虫的绿纱窗。二十多年前,父亲便是在这间屋子给我念意大利童话、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接下来是西游、三国、水浒的故事。南方的冬天很冷,宅中又无暖气,当年我驮着厚厚的棉被,只露出个脑袋,像被五行山压住的孙悟空,但父亲的故事似乎比火炉管用,听到紧张处,我的额头手心都沁出了汗水。一天,父亲念完景阳冈武松打虎那一章后,忽然让我支起胳膊看窗外起伏的林莽,侧耳听苍茫群山。他说那里有一头熊。他又说,《水浒传》、《三国演义》、《喧哗与骚动》、《变形记》、《百年孤独》都是这头熊的一部分。它的生命远比一片森林久长,比一个古国的历史悠远,长存于宇宙的始肇终极。

那时打虎的武松是我的偶像,听父亲说山上有熊,我立即光溜溜地跳下床,选一柄玩具板斧就要去群山猎熊。细娃猎熊,壮志可嘉,父亲赞许地点点头,我们谢家的先祖是远古发明弓箭的伟大家族,我们都延续着猎人的基因。不过这个熊可不好打,父亲提起一盏风灯,照亮他的万卷藏书,读完了这些方可上路。山高路险,猛兽凶悍,你需要在浩瀚书丛中找到迅捷的火枪与机智的猎犬。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立志随父亲猎熊。

据家谱记载,锁钥镇谢家是从福建迁徙而来。但在福建之前的漫长岁月,我想我的祖辈应该居住在盛产小麦的北方平原。因为我和父亲都爱吃面食,都认为大饼、馒头的香味远胜米饭、汤圆。据说,我的先辈因为参加一些“反清复明”的活动,被清廷通缉,从北方辗转到了南方,从此一直都在迁徙。如果我们站在一张地图或者一个沙盘前面,就会清晰地看到那些迁徙的线路,而距今最近一次迁徙航线的总设计师却是我的祖父。

我在伯父家见过父亲生平第一张照片,那是一张黑白集体照。从竹篱笆内绽放的桃花可以看出拍摄当天是一个明媚的春日,祖父率领十多名子侄站在老屋后的坝子里合影,所有人都仰面而立,所有人的目光都冲向天空。那一定是个热爱仰望的时代。照片的中心人物是我的祖父,一手揽长衫下摆,一手拂须,精神矍铄。有关这位家族中的长者,锁钥镇年长的人评价他时有几句话,睦亲邻,救患难,有万夫不当之勇。

那还是在万恶的旧社会。一日晌午,祖父和往常一样在自家稻田里躬耕,忽有一大群抓壮丁的土兵闯入他们的村庄,见到精装男丁就打翻了绑上麻绳,祖父秉性刚烈,又身怀武技,便和这些不速之客发生争执,在缠斗中打死一个兵。因那件事距今年代久远,家族中人谈起当日的格斗过程时有分歧,有说是正面对抗,祖父运起铁头功撞散了对方脑絮,或说是祖父被人从后面拦腰抱住,便使一记虎尾脚踢碎了那人脾脏,不管是哪种打法,总之是把人打死了。然后祖父就逃亡到锁钥镇,从此隐姓埋名。以一柄铁锤打铁为生,就是靠了这柄铁锤,祖父日后穿绸衣,戴墨镜,坐四人抬的滑杆去县城谈生意,铁铺中屹立二十座炉子打铁,几十号雇工拉箱抡锤。祖父又购买了良田沃土,把六个弟弟全部接来锁钥镇安身立命。他也成为当地颇具传奇色彩的袍哥谢五爷,另有上百人跟他习练武术。达则兼济天下,那时候祖父经常用大锅煮了粥,周济外地来的逃荒者和本地无力生存的鳏寡孤独。和祖父的庞大家业比起来,后辈们举目难望项背。父亲经常开玩笑,说祖父的后人是一蟹不如一蟹,父亲说得不错,到了我这里,除了那些寂静寥廓的纸上建筑,可以说一无所有。就这样,二十年来,祖父富甲一方,乐善好施。但好景不长,文革时审定成分,祖父因为家产显眼被定为地主、资本家、恶霸、反革命。一夜之间,铁铺和房产都被没收一空。

 

当年仰望苍穹的人里面便有我的父亲,照片中他站在一个并不起眼的位置。父兄的背影可以为他抵御寒风,但他无法逃避那片已经笼罩上家族头顶的乌云,很快,父亲便因为我那成分被划为地主、资本家的祖父受到牵连。那时候,一个“黑五类”的孩子,可以说毫无前途可言。多亏祖父青年时的一位生死之交,他在北方一个部队做接兵部队的负责人,此人对朋友可谓披心沥胆,冒着天大的政治风险送父亲去北边一个海港当了水兵。

三年后,父亲从天津塘沽的北海舰队回来,带回一件海魂衫和一发青铜色的炮弹壳,并带回包海蛎子(形状像海蛎子的水饺)的技艺和吃鱼冻的习惯。更重要的是,父亲带回读书藏书的习惯,他这个习惯后来也影响了我的一生。后来父亲告诉我,在舰队服役的时光,他经常会在甲板上眺望壮丽无垠的大海,烟波浩淼处隐约龙女的舞蹈,塞壬的歌声,难怪转业后他读《老人与海》和《白鲸》,总是爱不释手。

 

做任何事情都得首先确定一个方向。在锁钥镇,耕牛与犁铧还和三千年前一样,这里的乡亲们依然靠收集人畜粪便为土地补充肥力。锁钥镇的邻镇上有座化肥厂,从军队转业后父亲就在这里当文书,然后是政工科长。为带我去那座可以为庄稼提供营养品的厂矿看看,父亲特意在他的自行车前装了一个小木座。锁钥镇到化肥厂,途中有个叫神龙坡的大陡坡,父亲骑车带我经过这里,车前轮往下疾冲,天风呼啸,如坠深渊,我总是心生恐惧,但父亲指导我,眼视前方,看着天边最远的云桥。依言而行,我果然就不害怕了。既然确定了猎熊的目标,我便学父亲那样广泛涉猎各种文学作品。然后尝试创作。虽说是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但从一开始,我便走上一条和父亲不一样的文学之路。父亲主攻小说,我主要写诗。实际上父亲对诗歌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并且读到好诗就禁不住要激动,记得有一次,我编了一本诗集,其中收入牛汉的《蟋蟀的回答》一诗,父亲读了,立即击节称赞,说这是中国的最好的诗,他激动地从书房踱步到客厅,再从客厅到卧室,从午后到深夜,他手里一直攥着那本书。父子两同样喜欢意识流小说,但父亲喜欢福克纳,我却偏爱索尔·贝娄。不过有一篇福克纳的中篇我们都非常喜爱,那便是《熊》。父亲收集了各种改编至这部小说的各种电影,我家的电视机中经常传出各种黑熊棕熊野性洪亮的吼叫与呼唤。

 

我们整顿枪具、马匹,狩猎文学之熊。年复一年的演练,追逐,和文学这头神兽一起在密林山谷间纵横驰奔,它给我们以惊醒、震撼、晕眩,更多的是让我们感受人性的温暖,时时查看灵魂底片上的瑕疵与亮色,近距离的观望人类的精神之源,延续一年又一年的热血与豪情。继承这种体验,我们并不是要立誓杀死这头熊,消灭这头熊,悬熊皮于厅堂,烹熊掌于鼎镬,都不是目的。这是一只永远无法被逮捕击毙的巨熊。任何试图消灭它的愚蠢行径必将带来一场永恒的灾难。就像小说《熊》中的老班,当这头携带原野气息的猛兽终于被打死后,猎手们怅然若失。这就如同在娱乐文化的围追堵截下,文学最终消失了,人类需要忍受一片无边无际的精神荒漠。

 

我和父亲都写锁钥镇。相比之下,父亲和锁钥镇的关系更为紧密,和他的精神导师福克纳一样,他也要倾其一生来写这个邮票般大小的地方。

 

我出生之前的锁钥镇是个什么样子,我只能从父亲的描述中窥识幕幕远景。父亲讲起昔日古镇的境况总是豪气顿生。在父亲叙述中,家族中的长者都是暴虎冯河的彪悍之士,他们都不亚于马孔多镇的拓荒者,无不具备圣地亚哥的硬汉精神。三十年前的锁钥镇,父亲看到舞火龙的盛况,十数个肌肉乱蹦的川东汉子只在胯下围一块布,全身精赤,头发剃得一根不剩,将那条大龙舞得腾云驾雾,舞至兴处,大家舀起滚烫的铁汁往天上一蓬,半空中烟雨绚烂,璀璨的火花落到皮肤上兹兹作响。火龙两侧,划龙船的女子艳若桃花,踩高跷的小伙儿脚下高跷足有半棵桉树高。父亲还经常随祖父听评书,看灯影戏。他还亲眼见过古老的舀纸作坊,门口都挂着个蔡伦的头像。那时候镇子上还有孔庙、关帝庙和好几座古刹。

锁钥镇的好时光很快就烟消云散了。父亲不久便亲眼目睹了那些残酷岁月,文革期间,文庙武庙,寺院道观,所有的神龛都被拆除,砸毁,书籍、灯影儿都被一把大火焚毁殆尽。

接下来是武斗,砖头石块漫天飞窜,锁钥镇上的街坊四邻反目成仇,把钢钎磨得溜尖,真往对方肚子里刺,能捅出血淋淋的肠子来。

然后是知青返乡潮,无数待业青年无聊顶透,父亲率领一帮青年在星空下练查拳、谭腿、螳螂拳、虎鹤双形拳,发泄无尽的精力。

灾荒年,父亲亲眼看见一个小女孩活活饿死,他的哥哥因饥饿吞食亲妹妹的肉,为防止他人抢夺,竟把末吃完的一条枯瘦人腿挂在脖子上。那时候吃的东西最贵重,用两只老母鸡可以换一整座庭院。在形式最严峻的时候,父亲全家也准备要吃观音土,看着那些白润如玉的泥土,祖母告诉父亲,这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显灵,要帮助世人渡过饥荒。因为有对饥饿的极端体验,父亲方能在《不要问我从哪里来》中进行一大段对饥饿感入骨深刻的描写。

 

父亲志存高远,他说自己此生夙愿是要创作一部《百年孤独》那样的作品。我想他是有这个经历的,先是袍哥五爷的公子,然后从军,当知青,在农机厂做技师,在化肥厂做政工科长,然后是做水泥厂厂长,海南开办公司,越南谈判建厂。

 

一直以来,父亲那一代人所经历的壮阔的生活图景令我羡慕。父亲创作的最大财富是他的经历。他写《事先张扬的自杀案》,建国后一些重要的历史时段被顺手拈来,“解放的时候,这一混就到了人民公社大食堂,接着是灾荒年,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武斗最为严峻的时刻”。在看似轻松的叙述中,父亲提出一个严酷的问题,这位大名叫李幸福的主人公,在各个历史时期他的幸福指数到底有多高。当一个小人物泅渡过世事沧桑,当历史之轮碾过李幸福、小烂影、狗班长,肉体上的苦难记忆,灵魂上的严重创伤,最终使一个人精神崩毁,成为行尸走肉。对那段历史,父亲显然是持评判的态度。那么到底什么才是父亲认可的时代,我想那应该是在大救星解救锁钥镇之前。父亲在他的中篇小说《八卦脑壳的女儿》中这样写道,那时候的锁钥镇被万里竹海簇拥,百鸟鸣唱,民风淳朴,完全是一个世外桃源。镇上文庙庄严武庙巍峨,从寺院道观飘出悠然晚钟,巨石前的贡品,黄角树上的红布,儒释道泛神论都在这里和谐并存,在川东,生者与死者也是完全没有界限的,父亲屡次涉险时总会说是祖父的英灵在庇佑他。那是个真正有信仰,有生活,有精神源流的地方。

但苍茫岁月如河流奔逝,父亲眼里那条浩瀚的大河传递到我眼里只是一弯小溪。只有当夏秋天降暴雨,夫子河洪水泛滥,我才能想象出父亲说的那种壮阔惊涛。回到打猎,我祖父的时代,群山上活跃着豹子、野猪、鹿和狼,而到了我父亲的时代,山林间任然栖息有麂子、狐狸、猪獾与野兔,最后是我生活的年代,除了漫山遍野的田鼠,别无他物,惟有手提猎枪,四顾茫然。说这个并不是为年轻一代写作者抱怨,我们也需要看到自身的优势,我父亲那个年代,他听我祖母讲的故事无非是白菜精和田螺精,未经加工的民间故事。而我们幼年已经可以自己读意大利童话、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和中国神话故事三百篇,也可以把听来的别人的生活改装成我们自己的经历。阅读与聆听完全可以弥补生活阅历缺乏所带来的创作困境。

 

父亲今年六十,按按孔圣人的说法,已进入耳顺的阶段。他要出自己的文集,总结自己的猎熊经历。

要拉开那张祖传的强弓,首先须有明察秋毫的目力,这便是敏锐透彻的洞察力,同时应该具备惊人的膂力,这便是丰富绚丽的想象力。

父亲的作品既有洞察力也有想象力。

《明天是个好天气》通篇采取白描手法。一个小厂厂长的悲喜人生,日常琐事,细小的内心独白,成就了一部个人的史诗。而《烟囱》的主角仍然是这个厂长,他的困境,他的窘迫,浸透了工业时代的苦辣辛酸。除了小说,父亲也热爱电影,从结构上看,他的《夜风呢喃》明显受到福克纳和《罗生门》的交叉影响,当然他的作品不只受他山之石的控制,《夜风呢喃》的精神源流主要还来自中国古老的盲棋文化。

父亲的作品中也活跃着我童年、少年的影子。在《事先张扬的自杀案》、《少帅无踪》、《红海让道》三个短篇中,我成了叙事的主角。《少》写的是我的“武术师傅”,讲述一个草根民众复仇的过程,而《红》写的是没落贵族未曾失去的血性。

想象力使父亲小说的语言富有诗意。《寻找房妹》的语言特色则极其显著,试举两列。写川东封闭落后,“这驾驶员工作在我们山里是十分神圣的,不亚于驾驶宇宙飞船登月球的欧洲大鼻子”。又如写患哮喘病的齁包儿大姐,“严重的哮喘病弓下背去,身体内部不断发出咕隆咕隆的声音”,写她炒菜,“炒锅咝咝叫,青烟笼罩她的整个身躯,如同在十八层地狱受刑。锅铲和她身体内发出的怪声交叉呼应,好似来自另一个世界怪诞而又让人恐怖的声音”。这是个怎样可怖而心酸的场景。自己想想吧。写女镇长为了老公的宾馆与人竞争而关了电闸,“全镇人民重回万恶的旧社会,镇上的人重新点起桐油灯,苦于没有灯芯,就用烂布筋代替——一时间,整个兴平镇爆响着撕扯烂布筋筋的声音,撕扯过程扬起的数百年老尘埃铺天盖地,遮月蔽日”。在《不要问我从哪里来》,眼尖的乡下人看见“南下女干部”兴无脸上白色的粉末往下飞舞,恰似田野里的飞蛾打情骂俏溅落的花粉。诸如此类形象深刻又不失机智幽默的描写,在父亲的中篇、短篇中随处可见。

 

我一直认为,一个作家的审美决定其思想性、艺术性的高度。早在我童年时期,父亲就以言传身教的方式展现了他的审美取向。我四五岁时随父亲参观重庆动物园,动物园里还有个园中之园,里面正展览什么六腿怪猪,五角奇牛。我吵嚷着要去看热闹,但当时父亲坚决不给买票。他认为欣赏畸形和病态是一种残忍。

在《索儿》中,所有的人都在欣赏畸形和病态,与人性为敌,群策群力,生拉活扯地促成一个健康的花季少女与某“英烈”那位弱智儿子结婚。父亲用他的春秋之笔再一次批判了这样一种人类的疾病。《事先张扬的自杀案》,同样写锁钥镇的芸芸众生,世事沧桑,人情冷暖,权力与利益使大家对丧失伦理的行为表现出默许甚至欣赏。而《不要问我从哪里来》里,父亲着力刻画了那位无助外乡女带来镇民集体无意识的围观。

 

九二年,父亲出了趟国,去越南谈判投资建厂。那一年,他从河内带回了几顶越南竹笠帽。这些帽子后来被我扣在儿时玩伴们头顶,将他们扮成清兵,而我则饰演天地会英雄,用竹枪木刀诛杀“清妖”。父亲以自己到越南的创业经历所做的游记式长篇小说《不法之路——四川人闯越南》,这也是他惟一一次不写锁钥镇。这是一个爱情故事。两个民族的爱恨情仇缠绵纠结,历史的、地理的、民俗的,商战的传奇层出不穷,小厂长、越南女中尉、华侨、土匪,各色人等纷至沓来。在父亲的小说创作中,这无疑是一部里程碑似的作品。

 

父亲喜欢安静地阅读写作,一旦捧书或耕笔,他会忘记一切,记得一次他读一本宗教方面的书,竟说自己在书中感受到了寺庙里烧香的味道。父亲是有信仰的,善念、宽恕与济人便是他的信仰。父亲是我所见过的惟一一个真正意义上可以“以德报怨”的人,不管对方做过什么伤害他的事,最后他仍然可以笑泯恩仇,为所有人排纷解难。而我自己,至今只停留在“以直报怨”的阶段。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一直是他所有朋友的中心与枢纽,朋友出门缺路费,他解囊助资斧,有朋友的孩子上学困难,他则搜箧筹灯火。我始终记得一件小事,那是个寒冷的秋夜,父亲带回三个七八岁的孩子。那天他下班回家看见这几个孩子在公路边搭建窝棚。问清缘由,原来几个孩子准备做一次长途旅行,从大竹步行到垫江。孩子们少不更事,出发时不曾准备钱粮,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饥饿的胃肠里像装着一窝兔子,他们准备晚上就在野地里露营,被阵阵霜风吹得瑟瑟发抖。父亲便邀请他们来家里,让母亲给他们做了热腾腾的炸酱面,安排温暖的床铺,第二天早上,父亲又央朋友用车把他们送去垫江。

 

由于心存善念,父亲的文字始终涌动着大爱,大悲悯。在《不要问我从哪里来》中,少年乔发表这样宣言,不要问她从哪里来,给她治病,给她住处,给她饭吃。而少年乔老气横秋的父亲提出得搞清楚这个外乡女来自哪个地方。少年乔的回答掷地有声,来自地球上。好一个来自地球上。众生平等,万物有养。这也涵盖了父亲一生的创作主题。这便是孔圣人“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境界,这便是孟亚圣“达则兼济天下”的境界,这也是老杜诗歌“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境界。就这样,不管被大火摧残后的房屋废墟,还是白先生祖传的尘埃蔽天的老宅,抑或是大小烂影漆黑的蜗居。因为父亲那些充满人文光怀的文字,这些昏暗阴晦之地也辉闪出星星点点的光明。

 

今年重阳节,我回重庆探望父母。母亲偷偷告诉我,父亲现在身体已不比从前,但还坚持写小说,写电视剧,提笔的手都在颤抖了。我不禁有些伤感,这双当年可以抛起几十斤重的石锁,也能劈开一条硬木长凳的手难道真的不复当年猎熊之勇。吃过晚饭,我和父亲在阳台上并肩仰望大熊星座,天风吹起那些幽蓝狞厉的兽毛,隐隐又听到它在吼叫。我为父亲披上御寒的毛衣,父亲拍拍我的肩膀,指着群山的方向,我还没老,明天是个好天气!咱爷俩猎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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