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岳庙实录》

那么多神祇分享香火

仙长敲击木鱼

比丘扬起拂尘

雨水倾入鼎鼐、露盘和莲花宝瓶

调和炎凉吉凶阴阳善恶

一泓春风漾过石刻、牌坊与檐铎

杀伐的兽角亦是慈悲的法螺

隋末一条折毁于战火的狮腿

挺立成明代凤翎鹤翼 ，供祈福观礼

此处万物融会贯通

放生池内一对乌龟妙呈鱼龙的姿态

而松鸦在菩提树荫发出狸猫的叫喊

红嘴蓝鹊嚼食梅花后仪容端庄

鹄立龙纹琉璃瓦吞吐芬芳

呵 ，天地宽容 ，众贤诸神都在这里了

蚁群身居圣帝殿的白玉基座下仁义忠孝

衡山雨燕御风逍遥 ，洞庭蝴蝶拈花而笑

庙外群山云霞起伏有序

那只碧瓦金墙间上下跳跃的红头长尾山雀

是一枚赤玛瑙打造的精微秤锤

维系四维八荒之平衡

却有失魂人在寒夜顾影、歌哭、飘零

他独自面对前世

从莹莹铜镜上传回唐朝的孤音

《无界寺》

我尽量随人潮游走在大庙中心的位置

尽可能不向远方张望

我害怕看到红墙和生锈栅栏

外面杂乱的电杆，聒噪的俗世

这些事物会令我焦虑困惑

怅然若失， 茫然无措

就像我目睹沧海的彼岸

巨大都市外闪现的群山

那些限制、断裂、闭塞、边界、终点

分明是人生短促狭碍的铁证

我会窒息痉挛，痛苦不堪

而优昙花上蜜蜂的孤独将超越光速膨胀

这个庙宇的四方该永无止境

神祇不可胜数

花木鸟兽层出不穷

大殿、雕梁、丰碑延展如画卷

不被任何物质打断 ，混淆，替换

永享风清月皎 ，任性逍遥

游客穷其一生无法抵达边界

方合乎宇宙苍茫无极的本义

某公园当如此 ，一个博物馆亦当如是

汪洋恣肆，无边无际，无始无终

不设围墙、铁丝网、隔离带

多使用渡口、桥梁、隧洞彼此勾连

消解了结局，永悲绝望将之不存

《玄都观》

观前那株百丈奇松直抵云端

玄衣高髻的道长招手我们

围树仰观， 那些巨大圆鳞仿佛怪蟒蝰蛇

爬行动物之狞厉浓腥席卷而下

他要背剑画符 ，借今夜的月色出山

斩除纠缠、羁绊、妖氛，在长夜里修持道心

他的白眉拂过脸颊，像极了李老君或原始天尊

冥索沉思后，他说，需以心眼辨识山河人间

肉眼观瞻的一切皆虚幻飘渺境也

德布罗意的光波和粒子都不可信

宇宙螺旋法则与推背图潜替游移

蝴蝶飞离山茶花时会发出仙鹤拍翼的妙音

它们的弯曲口器遍尝了世间悲喜

条条夕光如朱红曲鳝，像心怀羞耻

或者躲避灾难的人，填满大地的洞穴

山腰半枯的大椿，分明是时间盛衰无常的脉络

劫数气运在云海上形成漩涡，圈定万物

旅途太累了，放下繁复臃肿的执念和肉身

从此，你们该轻盈如山风林霞鸟羽

上面是南天门，再往上就是祝融峰的星河

定睛视之，那棵虬松恍惚化作宏阔延绵的裂缝

无形闪光之物倏忽而去

现在整个南岳是一座空荡荡的茧壳和皮囊

《寄生》

整个南岳山不见任何一只飞禽的影迹

孤独树木保持沉默

唯一的鸟类是山里人家散养的芦花鸡

此时山脚的南岳大庙花香鸟语，涌动着

黑领噪鹛、白颊噪鹛、蜡嘴雀、红嘴蓝鹊

一羽绿翅金鸠用石碑上的经文摩挲小嘴

它看见那些两足兽穿戴齐整，掌控季节

他们培育的花卉永不凋零 ，食之多汁甜嫩

而山中花蔓自生自灭 ，枯败萧瑟

供桌上的水果与糕点始终保持新鲜

而山里的野柿子吃一枚便减少一枚

翠鸟悠然停在文殊兰上，瞩目放生池的微波

而银鱼和青蛙此刻都在山溪底沉睡

灰斑鸠加入鸽群的飞行，赤颈凫住进废弃的鸭舍

他们接近人类的仓稟与祭坛

获取相对稳定的食粮

喧腾的人间街市比冷寂山林更为可靠

烟火比云雾更为可靠

新的生存法则何时修订 ？至少在这个冬天

它们彻底遗弃了群山荒野

寄生在另一种生物聚居地的边缘

《寻找祝融神》

在梵音谷的山道边

他以燧人氏的面貌与装扮显身

手指一段斑斓年轮，说

旋转它，就可以得到温暖

他指引人们在观日台上豢养羽色绚烂的雄鸡

每逢凌晨踏歌率舞，依时呼唤

铁佛寺中新皈依的沙弥听见戒香烙烫头额

从明明灭灭的火星看到祂的过去

当年炙烤鹿熊，号令人兽分离

又助拓荒者燔烧荒野万里

谁借念烨火咒的道姑之口，灼一切阴恶之物

再借祈福消灾的钟声偈，熄灭世间兵燹烽烟

那位芈姓村妇拨灶膛之火，烹小鲜如女皇理政

山下化人场的曹九叔手捧灰烬，细数前世微尘

庄严舍利塔内陨石遍地

忠烈祠的火烧云，会仙桥的红豆杉

都是祂一念之化身

披绛红法衣的松鼠孤立掷钵峰最高的崖壁

查看世间寒寂，凛冬将去

每座寺观皆有规定

请不要手执点着的香束进入殿堂

黑夜属于神鬼未知，祂们从不迷恋神龛献祭

为了慈悲，地藏王菩萨委身地狱

为护持光明，祝融神独坐混沌之始

每一颗恒星都是祂在宇宙中点燃鹤焰鲸灯

焚毁永恒宵禁的陋规旧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