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安：不要相信阿法狗

 近日，一条来自英格兰的阿法狗声名大噪，此兽爪尖齿利，气吞如虎，完胜韩国棋王李世石。接下来，它将携威咧嘴扑向中国围棋天才柯洁，攻占人类最后一座堡垒，对它而言只是时间问题。

这家伙的名字听起来像是柴郡猫或阿拉丁神灯里的怪物，让人心生恐惧。而人类仿佛已经被这头噩梦般的猛兽逼入绝境，人类围棋仿佛从此进入风萧水寒，暗夜凄雨的时代。

一时间各种悲观的论调在各大媒体甚嚣尘上，棋坛内外，皆充斥信阿法狗不信人类的悲叹，稍稍乐观的论断无非表示虽然马车永远赶不上火车，但人工智能或可激发棋手们更上层楼。

绝大多数人心生疑问，既然人类下棋已经下不过阿法狗，那么未来人类儿童是否还有学棋的必要。在此，我们可以反问，起重机早就能举起万钧之物，为什么还有人要练举重，人体早已远非核子武器的对手，为什么还有人醉心武术，计算机文字录入早就走进千家万户，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痴迷书法。如果凡事仅仅从实用主义出发，当然有很多事物难以理解。是否可以换一个角度，从精神层面，从文化传承方面来看。很多人喟叹中国在世界诸国中只是个文化消费者，几乎从没为人类输出过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在笔者看来，此论大谬，围棋、书法、武术是中国向世界贡献的最优秀文化。这三者充分蕴含了古老东方的哲学与文化。动若脱兔，静若处子，俯仰展促，知白守黑，三种艺术都追求天人合一的境界。

事实上，技术发展对传统文化造成的冲击时有发生，这种境况在清末民初冷热武器交替之时曾倏忽而现，那一次各门各派的武术家首当其冲，四处是蒸汽机与枪炮裹挟而成的气流，他们颓然立于暗夜荒郊，黯然魂销，感慨武者的世界已被狂风吹了走。可是如今一个多世纪过去了，武术真的消亡了吗？

人类历史上这种冲击每隔一个阶段会出现一次，让人们不安、焦躁、迷茫甚至绝望，这一次轮到围棋。

下棋古称手谈，那是一种灵魂与灵魂的深度交流。闹市之中处处隐藏棋馆，名山之上峰峰可见棋亭，那都是先人手谈神交的殿堂。舍此之外，飞崖悬石上，柳岸汀桥畔，皆对弈之地，而草庐春睡之后，雪夜剔灯之际，忧国忧民之隙，皆对弈之时。下围棋，是一种中国人随时随地可欣然为之，并乐此不疲的生活方式。

对弈恐怕是世间最有诗意之事，两个围棋高手盘膝而坐，静气凝神，背景是宇宙洪荒，普天星象。镜头再推近些，白云舒卷，仙鹤游弋，观棋勿语，只闻松针坠地之音，一溅溪水，一声鸟啼，一照落日，一缕花香，以及棋手本身的气魄、格局、心境，都可以影响到棋路棋局。输赢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棋盘上各自的人格展示，命运排演，优雅、洒脱，远一切俗思凡虑，他们联袂进入哲学宗教之境，或拈花一笑，或御风逍遥。

被蝴蝶翻开的书页，雁字回首，故国神游，空谷足音，那些古色古香的棋谱是先人智慧结晶，缤纷的性灵路径，记录了一个个古远、神秘，令人狂喜或忧伤的围棋故事。翻开每一本棋谱，你都打开了一部传奇。而一粒粒黑白棋子因了浓郁的人文气息，如春季的鸟蛋蚕卵，弥漫飞腾着绚丽生命。

反观阿法狗，毫无精神气韵可言，它只是冰冷的人工智能，一连串又一连串冰冷的数字，它的所谓大局观只取决于其运算次数的多寡。

在围棋的本义上，你是信人类还是信阿法狗？

当棋局逶迤展开，星垂阔野，江山社稷，滚滚时空，重重机心。阿法狗能理解风声鹤唳、十面埋伏的肃杀？阿法狗能理解壮士断腕、霸王别姬的悲壮？它能理解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慷慨？它能理解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的激昂？它又如何能领略沙场点兵的峥嵘，运筹帷幄的气度，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机智。别说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间那种千古知音的惺惺相惜，阿法狗们甚至不能略发瑜亮之慨，表达些许妒意。当湖十局的传奇它们永远不懂。人类的围棋不可或缺情感和体温，气场与气场的互补，眼神与眼神的交融，心弦与心弦的和鸣。朝闻道夕死可矣，而道正是阿法狗们望尘莫及之境。

近几年智能机器人发展迅速，它们甚至可以模仿人类的拳击运动。但几乎没有人愿意去欣赏两台机器在拳台上你来我往，一通叮叮当当毫无美感的打斗。尽管无论从力量速度上讲，它们都远胜泰森。这种毫无情感与情绪的山寨版拳击必将为人类唾弃。诚然，机器能代替人类的体力活动，人工智能能代替人类一部分智力活动，但它们永远代替不了人类，那是因为后者无与伦比的人文精神。

拈起一个清凉的棋子，整个人立即安静下来，这是围棋最初的魔力。当然，未来人工智能会越来越可怕，最终它们将毫无弱点。就让阿法狗们继续“赢”下去好了，那又怎样？据说真正的棋痴，在对弈时物我两忘、呕心沥血，以至心力交瘁，会突然口喷鲜血，将棋盘染成朵朵海棠。阿法狗们永远无法喷出这口代表人类尊严的热血。

人类围棋永无末日！一颗流星的光芒或许瞬间照亮天地，但它无力毁灭庄严宁静的星空。